第116章 116.小鞋
郭子玉始终相信行伍之人应该在严酷的环境中锤炼，更应该适应自然变化，所以他对地龙、暖房一类从来都是不屑一顾，总觉得若是成日与那些东西为伍，最刚强的汉子也会变成娇滴滴的娘们儿。
所以，哪怕正值隆冬时节，他一大早也是按照惯例，脱了棉袄在衙门中的院子里走上一趟拳法，直到打得头上白汽蒸腾才停下来。
而后又让军士在井中汲来一桶凉水，褪去衣衫赤裸裸在院子里站定，将井水兜头劈面浇下，再用毛巾反复擦拭，直到皮肤被擦得泛红，再浇第二桶。如此往复三次，再大叫一声“爽快！”才算彻底结束晨练。
最后他穿好衣裳，或去公堂断案，或去里间审阅公文，正式开始一天的公务。
但他这脾性却害苦了冒雪赶来的庞道统和张虎二人，两人下了马车，急匆匆进了衙门，才发现偌大个厅堂，莫说地龙，竟然连个火盆也无，坐在其中，简直如坠冰窖。
衙役将二人安置停当，这才去后院通报。
张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将身上裘皮又裹得紧了些，庞道统更是打了三个喷嚏，鼻子前挂着晶晶然的一滴，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，显得有些滑稽。
少倾，郭子玉从后院走了进来，扫了一眼房中二人，对着庞道统略一抱拳道：“庞师爷！”
郭子玉生性嫉恶如仇，从来觉得商贾之事最是奸猾，只是做了城守才不得不与张虎、黄一龙二人周旋。倒是孙书敏干脆、干练又兼能有担当，以商人论，算是唯一一个他能看上眼的。
而今他见张虎屁颠屁颠的跟着庞道统来到府上，还道他打的狐假虎威的主意，心里已然有些不喜，所以在招呼庞道统后，没过多理会张虎，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，就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庞道统的脸上。
师爷不是朝廷封官，没有品级，庞道统自然不敢托大，也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，双手抱拳：“郭……郭……啊啾……”城守二字终于没说出来，反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。
屏州城三个师爷中刚直不阿的关弘毅最合郭子玉脾性，所以二人最是熟络。
如此一来，郭子玉对管理钱粮的庞道统自然也添了些隔膜，平日里，郭子玉对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，而今见他这般狼狈模样，暗自嘲笑庞道统无能。
虽说郭子玉有些瞧不上庞道统，但毕竟彼此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官场中人，心中喜恶也不能太过露骨，遂转脸对军士说道：“旺旺的生三盆火来，燎一燎这冰窟窿，别叫远道贵客着了风寒！”
“坐吧！”郭子玉又转身将手伸出虚虚一按。
庞、张二人这才又坐了，自有军士出去斟来茶水。少倾，三个五尺见方的火盆也被抬了进来，其中堆满了木炭，上面旺旺的窜起一尺来高的火苗，房子里终于有了几分暖意。
郭子玉再次瞄了一眼张虎，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，又抬手示意庞道统喝茶，嘴中问道：“不知庞师爷此来，所为何事？”
庞道统早就将双手捂着热茶取暖，听得郭子玉问，仍是不肯放下，托着茶杯说道：“今年高阳城遭了大旱，苏大人唯恐考成银粮会有缺漏，终日愁眉不展。不想，郭大人竟是一项不漏的交得齐整，苏大人动了好奇之心，便让下官留意探查。倒也是无巧不成书，我正是没个主意，张老板便向我举荐了一个名唤孙书敏的少年俊才，听说而今在郭大人门下当差。你知我们苏大人一向求贤若渴，便急急的催着我过来，若是真是堪用的，还要带去苏大人那儿当面问话呢。”
庞道统不知郭子玉与孙书敏的关系，但心想既然能帮着填补高阳城的亏空，想必二人之间并非泛泛之交，生怕贸然开口郭子玉不肯放人，反倒怪自己在中间搬弄口舌。于是言语间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，只说一边是苏望催促，一边是张虎举荐，总之他只是在中间听人差遣办事而已。
郭子玉听了，哈哈一笑说道：“此人的确是个人才，只可惜并非在我手下当差，也不知是哪个浑货多口说是在我门下。若真是在我门下，苏大人想见时，哪里用得着庞大人专门跑上一趟，只用一封官函我定然差他去面见苏大人。而今此人还在青峰村，不过在我看来，此人似乎意在农耕稼穑，兴修水利一类，至于营商和仕途反倒兴趣缺缺。”他心中对张虎的来意已经有了七八分明白，不由得冷冷的看了张虎一眼。
郭子玉和庞道统说话，哪有张虎一介行商插嘴的份，虽然被郭子玉冷眼相向，也知道他已经迁怒于自己，张虎也不敢贸然出声辩解，甚至还要小心陪笑。
他心中想着，只要能将孙书敏这尊瘟神送走，就算自己现在受点委屈也算不得啥，姑且忍过这一时，往后的日子还长，万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。于是只管将头垂得更低，恨不得缩到裘皮衣领里面去。
但转过头来，他在心中却将庞道统骂了一通，难怪来衙门面见郭子玉偏偏将老子拉上，感情是让老子来顶雷的。明明是你庞道统在中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，一会儿不急，一会儿急，到头来却又将你和整件事说得一点关系也无，反倒说是自己举荐，分明是将自己摆上台来，实在不是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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