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送丧
无论是选择进攻还是撤退，决断都是一个主帅最主要的品质。
随着张焘以骑兵全力向山下冲击，为败兵打开撤退道路的命令得到执行，这场夜袭也就也结束了。
失陷于流民汪洋大海中的下马骑兵，显然没有两条腿追上四条腿的能耐，但是他们绝望的反击也让义军无法追击撤退的明军。
所以当最后一个明军，被周鼎领着小伙伴用石头砸死之后，松顶山上的战斗终于停息。
“兄弟们，狗官兵被我们赶走了！”张三发地吼声带起了流民的阵阵欢呼。
但是欢呼之后，却是一片宁静，再之后便是一声声嚎啕痛哭。
人们欢呼的时候是看天上，看彼此，看远方明军离去的背影。
但是当人们把头垂下，看着遍地的亲人尸首，甚至是断臂残肢，还有在低处汇成细流的血色冰河，那些失去亲人的流民再也忍不住哭泣。
虽然赵震在两刻钟之内就赶来增援，但是等战火结束之时，后营已经有超过六百名老弱妇孺，永远地倒在了这片山间平地。
佛家常说的阿鼻地狱是何种模样，没有人见过，但是赵震却感觉，这地狱就在自己的脚下。
明军以首级论功，流贼的首级并不值钱，所以只能多多益善，此时后营太多的死者都是无头的尸身，他们的亲眷就四处寻找着他们的头颅，希望下葬的时候能有一具全尸。
而在赵震经过的地方，他还看见很多无人问津的尸首，那些人或是独身加入的，或者干脆都是全家死绝的。
比如就在他面前三尺之外，就躺着一个无头的妇人，一手抱着一个孩子, 三个人都静静地躺在那里, 再发不出一丝声响，这个世界恐怕也再不会有人记得她们存在过。
来到这个世界，赵震已经习惯了死亡，这种全家阖死的场面也见得多了, 他已不再因此胃中反酸, 只是内心还难免有如刀刺。
“张掌柜，全赖你这次指挥得当, 放才保得全军粮草不失, 在此请受赵某一拜。”
看见满身鲜血的张三发，一刀为拐强撑着身子, 指挥伙计盘点营库, 赵震忍不住上前躬身一拜。
不料张三发却板起了脸：“拜俺干啥，俺有没死，再说俺这是职责所在。你和老陈信得过俺, 把家底交给我老张，我老张还能让他出半点意外。再说了，什么张掌柜，赵帅快叫俺一声张大帅。”
赵震先是一愣，随即便也欣然，他自己总想着做这群辽民的救世主，可是这群辽民也早把自己当做了这义军的一份子。
“那赵某还有一请, 此战之后，整个后营伤亡惨重，有不少乡亲都遭了难，还望张大帅妥善处理那些无主尸首。”
“那是自然，不过我后营男丁多不习兵事, 但遭袭击便各自为战。此战之后，还请赵帅也让我后营男丁参加整训。”
“可是他们愿意吗？”赵震有些存疑, 在这后营担任辅兵的男子，可都是不愿参军的啊。
张三发却冷冷笑道：“呵呵, 我就不信他们今日还看不清，这个世道, 不会打仗就是等死。”
松顶山半山腰的火焰，一直到了第二日清晨再次燃起，这次烧得不再是营帐, 而是后营死去老弱的尸首。
古人讲究入土为安, 但是谁也知道不能带着死人上路，赵震只能讲些靠着骨灰还能留住魂灵的瞎话, 才让后营的百姓们同意了火化尸体。
白桦树的木枝搭成的柴垛上，放着昨夜遇难的百姓尸身。
“愿天使领你进入天国乐园，愿你殉道者欢迎你，并引你进入无上荣耀的天堂。”陆若汉等人在旁边唱着送葬的圣歌，虽然人们听不懂他们哼唱的歌词，但是那歌声也为这场葬礼平添了几分肃穆。
歌声之中，因为一夜未睡而形容枯槁地陈立三，在赵震的搀扶下，颤颤巍巍地走到柴垛身前。
看着一直排到远方的火化堆，老头子不禁悲从中来，忍不住嚎了一声：“老少爷们，我陈立三来送你们了。你们且等着，等我把咱们活着的父老乡亲们安排好了，我就去那边看你们。”
前半句陈立三还有力气喊出来，到了后半句，陈立三的声音甚至和哭声混在了一起。
他把手中的火把无力地抛在柴垛上，没过一会儿，就听见树枝噼噼啪啪地燃烧了起来，紧接着一阵白烟就冲天而起，宛如那些死者的灵魂都升入了天空。
看着这样的场景，本来已经哭哑了嗓子的流民，又开始呜呜咽咽地传出哭声，那哭声一直传到了松顶山下，传到了正坐在一顶小轿上的田同知耳朵里。
今天一早，他就奉掌印指挥的命令出城犒军，此时正带着十几驾马车缓缓向松顶山前行。
虽然杨云浓基本确定，流民是不可能抗住官军精锐的夜间突袭, 但是出于谨慎考虑, 他还是派了之前跟流民接触的田同知前往交涉。
所以在轿子里被癫得七荤八素地田同知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犒军，还是来犒贼。
“同知大人，贼军前营好像挂起了白幡。”前面的探马在轿帘外面急声低语。
坐在轿中的田同知身子一晃, 不可置信地问道：“你是说贼军还在？”
“营盘未毁，哨岗仍在，除了全军犒素之外，吾未见有丧败之象。”明军之中担任的探马，几乎都是营中精锐，不但要弓马娴熟，还要有一定的军事素养。
“难道昨夜袭营的，是附近的卫所杂兵，不能啊，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。”田同知自言自语道，不过随即便喜上眉梢。
看来这抽水钱，他还有的赚！
田同知也不顾外面寒风呼啸，撩开轿帘就伸出脑袋冲后面喊道：“等什么呢，快快吹打起来。”
杨云浓害怕是哪位上官到来，这次犒军不但多放了好些酒肉，甚至还派了自己轿棺行的吹打班子前去祝捷。
所谓轿棺行，便是前门出租成亲用的轿子，后门卖出殡用的棺材，本着合理利用人力资源的精神，杨云浓只雇了一套吹打班子。
早经过东家面命的吹打班子，马上掏出了唢呐铜锣，开开心心地吹起了《凤求凰》。
可是还没吹完前段，前面的同知大人就跳下了轿子，迈着小碎步跑到他们面前大喊道：“贼人在发丧，你们吹喜乐，是嫌本官的命长吗？快给我吹丧曲，要多悲痛有悲痛那种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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