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说客
威海卫城北冰封的护城河上，两千身着红色衣甲的辽东义军，规规整整地站出了四个豆腐块方阵。
站在阵前的秦耀祖雄心万丈，距离自己上次攻打宽甸城，足足过去了六年。
当时毛帅手下的先登是谁啊，那是张攀、孔有德、毛承禄，哪里轮得到自己这个小虾米。
可是他老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，当他大马金刀地立在两军阵前，心里早把少时那个斩将夺旗的梦想又翻了出来。
立在炮后的公沙的劳西，也是热血沸腾，这样寂寥的战场，这样齐整的阵列。
虽然自己手下没有攻城用的臼炮，但是他也计算好用上自己精妙的炮术，好好为这群古老帝国的余孽，还在沿用中世纪战术的可怜虫，好好普及下现代战争，到底是怎样一项高神莫测的艺术。
但是在大炮才鸣响了一轮炮之后，他们的雄心和热血都凉了下来。
高大的威海卫城楼上，居然放下了一个吊篮，等到篮子落了地，里面居然跑出了一个红色官袍、黑色乌纱的文官。
周鼎本来满心激动地想看一场诸葛亮大斗王司徒，结果那个被带回来的文官开口一句话，就把少年的英雄梦想砸了个细碎。
“耿军门何在，我们指挥使说了，只要贵军愿意从我威海卫地界离开，要多少银子都好商量！”
商量？攻城拔寨难道是可以商量的吗？看着那文官一张恭敬地笑脸，周鼎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朝鲜奸商朴国昌。
嗯，骑马迎上的赵先生脸是板着的，微微翘起的嘴角还透出那么一丝轻蔑。
好，赵先生果然不愧是自己一直崇拜的偶像，一定会义正言辞地痛骂这个狗官。
“笑话，我等冒雪行军奇袭城下，眼见破城在即了，这位大人却要拿银子打发我们走，你可是当我东江军是叫花子吗？”赵震冷冷笑道。
此时站在赵震身前的，并非是第一个发现己军的陈同知，那位秀才在得知杨云浓要派自己去贼营谈赎城费时，马上回身让小厮回家去准备棺材，扬言要出城骂贼而死，以报圣恩。
杨指挥大人明知道他是在做秀，但是也不敢冒险，索性派了分管屯田和漕运的田同知去骂贼，不，是去与友军协商。
田同知眼见赵震虽然生得身高马大，但看起来却青春年少，更加做实了先前他在城内与杨云浓的推断。
此次领兵来的不可能是耿仲明，叛军骤起，作为主帅的他怎么可能擅自离开登州府城，估计是一只小股叛军打着耿家旗号来吓唬他们。
可是当二人听到对方军中不但甲精械利，而且还有夷人炮队时，便猜测领兵的肯定是耿家亲将，最可能的就是耿仲明之子耿精忠亲自带队。
耿精忠相传不过二十出头，应该不难说服。
“呵呵，哈哈”提前想到此处，田同知没被赵震的冷言冷语吓道，反而干笑了两声，然后才沉下脸说道：“耿小将军何必大言诓我，耿军门虽妙计袭取登州，但是毕竟兵少将寡，还要稳守城池。如今贵军东征，所为者一是饷银、粮草，二是安静后方。若是我家指挥能玉成此二事，想必以耿小将军的英明神武，定不会为了我区区威海卫损折人马吧。”
侃侃而谈之后，田同知自我感觉相当良好，忽然觉得手中缺了一只羽毛扇，没法凸显出此时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。
赵震见对方把自己当成了耿精忠，虽然没有甘愿认贼作父的觉悟，但是也没否认，只是将面孔转向一路将他送来的秦耀祖：“徐将军以为如何呢？”
秦耀祖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，不过毕竟在陈继盛身边多年做了多年亲兵，脑子还是十分灵活的。东江军每年分派军饷的场面，丝毫不亚于后世的招标会现场，当即明白主帅是要自己扮演唱白脸的角色。
“少将军休要被这群好做大言的文官所欺，你也不看看城上的都是些什么货色！”秦耀祖轻蔑一笑，单手抓着缰绳让马匹来了一个人立，才继续说道：“且在炮击一个时辰，我倒要看看那城墙上还有多少兵，到时俺老徐亲自先登，夺下城池，那些银子不都是我们的吗？”
赵震微笑不语，田同知却是方寸大乱。
威海卫士兵旧不经战，刚才叛军炮击之时，当真如秦耀祖所说不少守兵都跑下了城头，他赶忙急道：
“将军此言差矣，殊不知我威海卫城除了城墙之外，里面还有内城。内场城墙之上也有六门弗朗机炮，便是一时失利，吾等还可再战！”
田同知喊得色厉内荏，赵震脸上却露出喜色，回头便对秦耀祖吩咐道：“徐将军，还不谢过这位大人。此事若非他提醒，我等破城后少不得要要被打个措手不及。”
“这自然要为田同知在功劳簿上记下一笔，不过少将军也无需忧虑，卫所内城墙大多是夯土而立，哪能扛得住炮击，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。”
接话的人却不时秦耀祖，而是他五百年前的本家，从陈立三马车中走下的前蓬莱知县秦士英。
“这位不是秦大人嘛，你，你怎么也从贼了？”
半年前田同知曾前往拜会知府吴大人，正逢吴大人举办诗会，当日同席的正有秦士英。
秦士英听了这话，却厌恶地瞅了他一眼：“本官何时从贼了，耿将军一未举旗造反，二未曾断了与巡抚大人的书信，只是因为军饷屡遭克扣不得以兵谏罢了。本官在此，便是为了这登州府内的苍生百姓少些杀戮。我劝你莫要冥顽不灵。要知道近些年这辽东，可是只有凌迟的文官，却无砍头的将军啊。”
若说秦耀祖刚才的话，只是让田同知方寸大乱，但是秦士英这一张口，就彻底击穿了他的底线。
辽东战事打到这个份上，还睁眼睛看着朝局的人，越来越明白一件事。
别看现在辽东战场上以文御武的大局还在，可无论辽镇、东江军打了多少败仗，只要手头有兵，朝廷最多也只是申斥。
反而见罪下狱的，远有王化贞、熊廷弼，近有刚被切成一片片的袁都督。
也就是说只要耿仲明不闹出太大的动静，那么朝廷很可能真就会同意他的求抚，此时若是自己再负隅顽抗，很可能死了都是白死。
“少将军，只要你能保我威海卫不在朝廷文书上失陷，城中财货物资皆好商量！”田同知哪里肯再耽搁，转身就向赵震弯腰拜去。
赵震也没伸手搀扶，反向远处的李富春招了招手：“李主簿，你就把咱们这次出兵的花销，再把去文登需要的粮饷一起给田大人报个数。记住啊，要是多要了一分银子，我可拿你试问。”
“少将军，你就擎好吧，田大人我们这边请……”李富春露出了自己做生意时标准的奸商笑容，顺便还将怀中的小算盘摇了一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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