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君书回到了小院。
貂蝉已经卸去了妆容，换上了一身素衣，静静地站在庭院之中。
“听闻今日吕布大闹了东城，你与他随行，可有伤到？”林君书推门而进。
貂蝉闻声转过身来，见是林君书来了，轻轻地摇了摇头，“吕将军对我照顾有加，只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场景，微微有些受了惊吓，并无大碍的。”
林君书来到石桌旁坐下，想要说点什么，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。
沉默了半晌，只道：“你觉得吕布这人如何？”
貂蝉微微低头，似乎在回忆着与吕布同行时的经历，过了半天，才开口道：
“我曾听闻他是战场上的恶鬼、凶神，无人不畏惧他的凶名。可真的见到了，又感觉他与传闻中的不同。”
“哦？难道你不觉得他很凶吗？”林君书问道。
“凶！”貂蝉点了点头，“他手握长戟之时，仿佛天下都不在他的眼中，好像没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，没有人能是他的一合之敌。他的身躯中像是藏着一匹野兽，平日中的极力压制，在踏上了战场的那一刻便疯狂地释放了出来。”
“……今天，和他骑着马从长安城街道上空奔跃而过时，我好像短暂地感受到了，自由的味道……”
庭院中的梨树已经只剩了三两零星的花朵，清风吹过，树叶摇出沙沙的响声。
“听玉凝香说，你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去了洛阳。王司说他一手培养了你。关于曾经的那些故事，你想……和我说说吗？”
林君书在王允的密室中，发现了一些事物与记录，都指向着一些不太好的猜想。如果可能的话，他更希望能和眼前的少女亲自地确认一下。
“以前啊……”
貂蝉走到了林君书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，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林君书转赠给她的玉坠，轻轻地拧开，熟悉的香味散发了出来。
“小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在徐水城生活，我的记忆中对父母的印象很模糊，我们家里很穷，我总是跟着姐姐，姐姐会带着我去帮邻居家的阿婆干活，她在那边帮阿婆洗衣服，将我放在小河边的大石头上坐着。”
“姐姐干完活，阿婆总会给我们一些吃的，吃的不多，大多都是野菜和杂粮做成的看不出颜色来的团子。姐姐每次都只会掰下小小的一块，尝了后说一点也不好吃，然后全都塞给了我。”
“那时候，我还真的以为姐姐是嫌团子难吃，每次都美滋滋的把剩下的菜团子全都吃进肚子里。那时候的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好吃不好吃啊，只要能填饱肚子，就已经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了。”
“后来……我们被父母卖给了县令，我们被关进了地牢中一个个的小笼子里，每天会有人按时进来给我们送饭。一开始我很害怕，可是姐姐安慰我说，在这里每天都可以吃饱，虽然我们现在不能出去，但是只要一直活下去，就总有一天会获得自由的……”
“我听了姐姐的话，就没那么害怕了。地牢中虽然什么都没有，但姐姐就在我的身边，每天都能有新鲜的食物，吃饱了饭，姐姐就会跟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，讲外面的世界。其实姐姐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徐水城，她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，可听着姐姐自己编的故事，我每一天都还是过得很开心。”
“可是，这样的日子，也没能持续太久。没过多久，姐姐就被人带走了。走的时候，她死死地拉住了木栅栏，大声地跟我说，要活下去，好好的活下去，活着，去看外面的世界……”
“后来，我也被带走了。她们给我洗澡，穿上好看的衣服，然后和很多的姑娘一起坐上了马车。最后，我被送到了洛阳。”
“后来你就一直跟着王司徒了吗？”林君书望着眼前的少女，眼神中不自觉地透露出怜惜。
“是啊，到了司徒府，王司徒给我们制定了很严格的规定，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教我们各种的东西，琴棋书画、诗词歌赋……只要有完不成规定任务的，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。我曾经看到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姐妹，因为就是学不会舞蹈，被管事活活打死在了院前……”
“王司徒吗……”林君书轻轻捏紧了拳头，愤怒的神色从眸中闪过。
貂蝉沉静在过往的回忆中，继续地轻声讲述了起来。
“后来我学完了所有的技能，和剩下几个为数不多的女孩们被分别送进了一间间封闭的房间。房间中刻满了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味的复杂的咒符。房间中只有一张床榻，和一个与外面联通的浴池。”
“司徒每天会来到房间，在我们身上用同样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浓稠颜料，画满扭曲的咒符。房间中无时无刻的充斥着血腥气味，但慢慢的，也就习惯了……”
“每月十五，会有人在浴池里放满水，我们必须在子时进入浴池，泡满一个时辰才能出来。我一直不知道我们泡的是什么东西，直到某次屋檐却筑巢的鸟雀啄出了空洞，让月光透了进来，池子里是翻腾着各种器官的鲜血。”
貂蝉侧过了脸来，看向了林君书，“道长，你知道吗？貂蝉在你们眼中美丽的外表，都是用这一池池的鲜血，泡出来的哦。”
林君书在翻看密室中残破的记录时，已经有所猜想。王允接触血祭之法的时间，可远远比他说的更早。那时候的董卓估计都还在当并州刺史呢，他的匡扶汉室的“大义”，原来萌生地如此之早啊……
貂蝉站起了身来，向着院中走去，“后来，只有我一个人走出了房间，我就成了司徒王允的义女，被送去了洛阳城外的宅邸等待着命令。再没有人敢靠近我，直到……你来接我。”
“司徒的大计，是我一直以来的使命，渐渐的，它好像也成为了我人生中所有的意义，我所经历过一切，都在为了这一件事做着准备。我并不想逃避它。我不太能理解王司徒所说的大义，但我知道，那些流入浴池的鲜血，那些没能再走出房间的女孩们，她们的牺牲都是在为了这一刻，为了让我在应该的时机，去做出应该的选择。”
“道长，在我被送到太师府之前，可不可以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？让我像今天一般，再出去看一看外面的天空吧。”貂蝉回过身，笑得灿烂地向着坐在石桌旁的林君书问道。
林君书攥紧了拳头，努力将心中升起的那股冲动压下。
“放心，我会好好跟王司徒说的，今天没有逛完的长安城，改天我们一定去将它看遍。”
“我……先回去了。”
林君书起身，像逃跑似地冲向了院门，靠近了院门时，他又停了下来。
“你的能力很少有人可以抵挡的，哪怕是董卓也不行。所以……你可以不用真的献身的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的……哥哥。”
伸向院门的手顿了顿，林君书拉开了院门，走出了小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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