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其顿了一顿,气息短促地缓下手。
良久后,那双赤红的眼睛才松了些。他低着头死死盯着地上,恶厉吼道:“——滚回去告诉罗元!本王必定抄你们全家!!”
这一声活像要吞了人,岂止是地上颤巍巍的罗固?就是狱吏也被惧得软了腿,只敢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犯人抱走……
山行擦干嘴角的血迹,确认了罗固还有气儿在,这才爬起身跟上。
地牢里本就潮冷,这时身前还走了块“寒冰”,夏令时节,竟冻得他直打哆嗦。
一路上忐忑不安,总算是听得勒马。
山行大出一口气,正要逃之夭夭,不料抬眼见到的竟是王府的大门。
——云婆婆不在,眼前这位又一身伤,他是想跑也跑不掉。
遂咬咬牙,只有胆战心惊地再随一段路。
没料到,及至到了房前,却听“砰”一声重响——大门紧闭。
山行刹住脚,对着那紧闭的房门眨一下眼,愣愣地转身跑了。
他是乐得清闲,可怜有人要遭罪。
周衍幽怨地瞪着眼前笨拙的人,简直要岔过气去:“……萧其,给你这么一折腾,倒还不如叫我再遭一通刑罚……”她痛哼一声,又轻呼道:“也,也要比这好受。”
萧其抿紧唇不说话,只轻轻拭去她额上的冷汗,再去上药时却更轻了力气。
他认真时总是绷着神色,周衍这时从侧下方望去,更能看清那英朗的侧脸线条,她轻轻一怔,不知怎的,却想起他势在必得时欠欠的笑,心偷道:……他不欠的时候,样子还是挺讨喜的。
好在萧其并不能听清她的心声,否则定又是要忍不住欠欠地笑。
她被伺候得满意,又看他看顺眼了,左右不能动弹,也就一张嘴能说话,于是慢慢笑开,随口道:
“萧其,我可是敌国叛将、是谋逆罪犯,你就这么不加掩饰地从刑牢里提人,如此妄为,不怕给人揪了话柄?”
本是刻意激他的话,未料他听得认真。
肩上那微凉的手指一颤。
萧其眼神渐为黯淡,轻轻开口:“……回宫之后,我立刻就被父皇宣见……才,才一刻没看着你,”他又去捏那细指,自言自语道:“周衍,我的魂没有了,丢了。”
周衍稍稍抽出手,躲开他炙热的视线,小声道:“你又何需给自己找麻烦?大费周章地把我困在身边,唯恐政敌抓不到你的错?”
“我能护住你。”
她抿抿唇,脸色迟疑:“……我不是担心这个。”
“你担心什么?”萧其忽地扳过她的脸,正视道:“你还是想回南越,是不是?”
那双含水的眸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他看在眼里,立刻发怒地咬上她惨白的唇瓣,含糊道:“……休想。周衍,你休想!从今天起,你除了待在这儿,哪都别想去。”
冰凉的啃噬席卷而来,贪似要将人拆骨入腹、吃干抹净。
周衍呼吸困难,便抬手要去推人,未料牵动了伤口,不禁轻闷一声。
身上人似有察觉,不甘地退开,又万般心疼地去抚摸樱唇上的血珠。
周衍这时才终于得以喘息,微声道:“……我不走。”
“当真?”
“嗯。”她轻点头,又淡淡说:“王府里规矩多,我过不自在。你送我回去。”
萧其神色稍有缓和,想了想道:“……等你养好伤再说。”
“养伤?”周衍哧一下笑了,瞥了瞥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缠布,没好气问:“我这伤能养好吗?”
萧其:“……”
他冷下脸,沉思一会儿,还是不悦地搂了人起身。
……
人是送回去了,可到底还是不放心。
千叮咛万嘱咐:“近日里事情多,我也偶有看顾不到你的时候。周衍,你听我话,万不要乱走……在不在听!?”
周衍被吼得一激灵,皱眉道:“你当我几岁?”
萧其见她还不当事儿,立马就气不打一出来,罚着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儿才肯放人。
临走前亦安插了一院子的影士以暗中护卫……
云婆婆仰头,犀利的目光扫尽那群“梁上君子”,面无表情道:“辛苦诸位了,不过,老婆子这里不管饭。”
不管饭就不管饭,影士叹叹气,十分尽职尽责地蹲着没动。
这种被视监的滋味儿实在难受,云婆婆赶不走人,便将矛头转向了罪魁祸首……
奈何周衍早有预料,立刻病怏怏地卧倒不动。
云婆婆:“……”
她摇摇头,但耐不住心软,遂一面骂着人一面给她处理伤口。
骂着骂着又想起了什么,忽问:“那个小兔崽子,也走了?”
周衍怔了怔,沉默许久后才说:“嗯……走了。”
云婆婆听了后笑笑,也不知在笑什么,直笑到将手里的伤布都捯饬完了,这才开口:“他全身上下,除了那张嘴巴,哪哪都长得像他爹,讨人嫌!”
周衍想了一想:眉眼、鼻梁、轮廓……别说,还真挺像的。只嘴巴像舟伯母……
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头点到一半,又惊觉不对劲,坐起身问:“您、您见过季信?”
云婆婆斜着眼一挑,重重哼道:“何止是见过!”她接着又转头看向窗外,长吐一口气:“——哎、呀!”
……这神情极像上回她见思信那般。
周衍这么想着,不由试探问:“云婆婆,您同舟伯母也认识吗?”
“她啊……”云婆婆的目光更为绵长,却不答反问:“怎么不认识?”
周衍小心翼翼地收回视线,虽然好奇,但也没再问什么。
缄默许久,不料耳边竟传来很细微的一声:“……舟遥,她,还在不在?”
……
其实,她自己心里早有答案,故还不等周衍开口,就立刻起了身,仿似要与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比快……
周衍目视她离去,却觉那背影有几分神伤。
真是破了天荒了。她心道。
——云婆婆向来朝气蓬勃,就是同季祈羡搁一块儿,那也是气势不弱的。像方才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,还真是少见。
但其实,云婆婆从前……最是愁眉苦脸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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