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懂技术的人看技术材料，就像不懂音乐的人看一本乐谱，他看到的是一群又一群蝌蚪在河里游泳，并且有一些淘气的蝌蚪跳到了岸上。而一名乐手读五线谱，在大脑里呈现的是乐曲、音律、节奏。两者天壤之别。
在专业人士王嘉福面前，冯厂长和周副厂长都属于似懂非懂的人，他们只能看出乐谱是什么调的，脑袋里根本成不了曲。
“啊，我看这事儿，老周你就带着小王做吧。小王的技术能力厂子都领教过了，但这次技术改造还是要小心谨慎，别弄出纰漏，被那些小人抓住把柄。”冯新达道。
“嘎哈呀，带什么小王，我能带得了他嘛，小王还用带吗？”周贵奎道：“那啥，技术的事儿，技术副厂长蔡东来总也不抻头，这事儿冯厂长你得跟他说说，让他牵头做这事儿。”
“啊，老蔡那边情绪不对头，总跟方桂芝一溜烟地跑，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。”冯新达道：“这次呀，还真得让他出头，织布车间将来46台机器都要技术改造，毕竟他是管技术的副厂长，他不出头可不行。”
“那啥，你能喊动他，我可摆弄不了他。老冯，你安排这事儿吧，我不管了。头两次我插手技术工作累够呛，他还说三道四的，这次让他自己牵头。”周贵奎道。
“啊，我知道，你俩等一会儿，我这就找他，把他拉来，咱们到小会议室开个会。这个老蔡呀，一天不务正业，技术管得一塌糊涂。”冯新达说着，操起内线电话，给蔡东来办公室打了过去。
放下电话后，冯新达道：“走，我们去小会议室。啊，一会儿呢，小王你介绍一下有关织布机技术改造的方案，让老蔡知道怎么回事儿。”
蔡东来毕业于和平音乐学院声乐系，那年月各单位都抢着要音乐人才，毕业后他被市纺织局抢了过去，作为文艺宣传队的男高音演员。他演唱革命歌曲和京剧水平都不错，曾经扮演过现代京剧样板戏《智取威虎山》里的男主角***，在千合市名噪一时。
他红得发紫的时候，千合市歌舞团通过上级关系挖墙脚，想要将他从纺织局调到市歌舞团当专业演员，这时，他因与一女歌唱演员犯了作风问题被发现，就没再调用。
他有了一个外号叫“蔡大皮鞋”。
蔡东来一股火上来，发烧感冒，烧坏了嗓子，此后便成了公鸭嗓，再也无法唱歌。后来蔡东来便到工业厅开办的工业技术培训学院，学习机械及工业技术。
半年后，蔡东来结业回到千合市纺织局，因之前的作风问题影响，他主动要求下到企业工作。于是通过关系，他被调到了千合纺织厂。因蔡东来之前有音乐学院的大学文凭，加上工业技术培训学院的结业证书，便被任命为主管技术的副厂长。
从纺织技术角度而言，蔡东来的技术水平远在周贵奎之下，许多事情他都要请请教中专文凭的周贵奎。
四个人来到小会议室后，冯新达首先说明情况。
“啊，这次把你们三位请来，是想研究一下织布车间织布机技术改造的事情。之前呢，生产这边周贵奎和王嘉福做了一些先期工作，王嘉福目前已经将织布机技术改造的方案做好了，我和周厂长已经看过了，蔡厂长你看看方案材料，再让王嘉福介绍一下情况。我们研究一下，蔡厂长是管技术的，实施技改的时候得你牵头来做。”
冯新达将装着材料的档案袋交到蔡东来手上，他心不在焉地翻看着。
王嘉福简单地介绍了有梭织布机改造成无梭织布机的原理及优点。
听过王嘉福的讲解，蔡东来也翻看完了材料，亮开了公鸭嗓道：“这方方面面，我看了一下。这是哪个科研单位出的方案？方案的后边，为什么不标注引用文献的目录，为什么没有科研单位名称？”
蔡东来说话时总爱带“方方面面”，千合纺织厂的人又戏称他为“蔡方面”。
“是王嘉福做的方案，专门对我们厂的织布机做的技术改造方案。”冯新达道。
“这明明是印刷出来的技术材料，怎么说这方方面面的是王嘉福做的呢？”蔡东来的公鸭嗓比较犀利，他对周贵奎意见很大，对冯新达不敢冒犯。道：“无论谁做的方案，后边也要标注引用文献和技术数据的出处。”
蔡东来明显是在挑刺，王嘉福心想，如果标注技术出处，标出一串英文书目，非得吓晕这个公鸭嗓。
“蔡厂长，这材料是我做的，我在电脑上做的，打印出来的。”王嘉福道。
蔡东来也问了刚刚冯新达和周贵奎问的电脑、打印机和软件等问题，王嘉福耐心地予以解答。
蔡东来摇摇头道：“这方方面面的，你是说，把有梭改成无梭，能提高效率降低噪音，可信度多大还有待考察。技术要有出处，没有标注技术文献明显就有缺陷，假如按照这种方案去改造织布机，出了问题审核签字的领导是有责任的。”
王嘉福被蔡东来说得哑口无言。
蔡东来说的在理，一些技术改造方案是需要标注技术出处，标注所引用的文献名录。但那种做法纯属形式主义，只是给外行看的，对技术改造本身毫无意义。
“之所以没标注文献名录，是我图省事儿，没去做。”王嘉福道：“标注那些东西，是手到擒来的事情，如果需要标注，我拿回去标注就好。”
“织布机改造方案，我认为应拿给市纺织技术研究所审核一下，这方方面面的是企业重大技术改造的基本程序和流程，让他们在技术上为我们厂子把把关，避免纰漏。同时，如果出了问题，也是他们的审核有问题，与我们厂无关。”蔡东来道。
王嘉福心想，纺织技术研究所算个屁呀，他们老掉牙的知识结构哪能看懂这东西。蔡东来明显就是找毛病，不想承担责任，也不想牵头做这件事儿。
可是按照那年月的技改流程，蔡东来所说的完全在理，完全符合工作程序。
“那啥，如果技改方案拿到纺织技术研究所，至少要审核半年，或许一两年。最终出来的结果怎样还很难讲，到那时，黄瓜菜都凉了。”周贵奎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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