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位是？”沈轻灵瞥了眼晕过去的黑衣人，问薛玉道。
薛玉踢了踢倪秋，回答：“分舵的副舵主，倪秋。”
等走到沈轻灵身边，薛玉又说：“刚才我出去转了一圈，看到了处州援军的信号，想来他们已经到了官道上，不久就能入县，正好截了倪秋运出去的东西。至于倪秋，我是在府衙里抓到他的，彼时他意图暗害于我，被我抓了个正着。”
两位神使一听，心里直感叹自己降得好，降得妙。
沈轻灵懒得管旁人如何想，一边吩咐神使将倪秋带去关起来，一边拉着薛玉往大殿里走，嘴里则问道：“你从倪秋身上发现了什么？缙云县的百姓人数可不少，那毒该如何解？总不能等朝廷派人过来。”
“是，倪秋交代了毒的事，可解药也是从天日教总舵那里得来的，他们手头并没有药方或剩余的药剂。”薛玉蹙眉想了想，说：“天日教的总舵在荆南，我听说神医白仇也在荆南，不若我现在就去荆南一趟，看能不能碰碰运气。”
天下第一的神医。
是了。
白仇这时候正是在荆南当游医，神医之名远播。
“他不好请，与其过去找他碰运气，不如直接去端了天日教的总舵。”沈轻灵摇了摇头，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耽搁。”
白仇非家贫者不医，宁舍千金，不改初衷。
传闻当初有世家为了请白仇如汴京，硬是纡尊降贵地在人家医庐里当了整整一年的学徒，最后才以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白仇，才让白仇入汴京施救。
至于总舵。
虽然不能故技重施，可现如今既然已经在缙云打开了一个缺口，自然就不怕天日教还如从前那样铁板一块。
“但总归我现在要出发？”薛玉点头道。
沈轻灵突然拽住薛玉的袖摆，身形摇晃了几下，扶额说：“等等，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，且容我想想。”
到底是什么事？
没来由的，一股忐忑不安的惶恐感觉揪住了沈轻灵的心。
长日来的饥饿和病痛让她心力交瘁，眼下还能正常行动，不过是一口气吊着而已。所以当她面临惶恐犹疑的局面时，疲累感瞬间侵袭了她。
薛玉看她这样，连忙俯身抱起她，脚下步伐加快，“好，我不走，不怕，我在。援兵很快就到了，这里其实用不着你多想，你可以先行休息。”
沈轻灵的脸色实在太过糟糕，以至于薛玉说着说着，连眼睛都红了，双手环得更紧了些，生怕沈轻灵就此不省人事。
大殿里没有点灯，幽暗冷清。
一路走进去，薛玉只觉得脚底发软，等到了软榻边将人放下，看到沈轻灵神色略有好转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“寿王爷在北境的战事如何？”
沈轻灵好像抓到了思绪里的一点，突然问道。
“我出来这么久，倒是一直忘了问这个，他连打了好几场胜仗，之后却没听到北境有消息传回来。”
薛玉单手握住沈轻灵的手，另一只手则探在她额角，温和地说：“一切顺利，寿王爷熟读兵书，带兵打仗十分在行，你不必操心。”
不。
不对。
有什么在沈轻灵的脑海中盘旋着。
“李……”
“李幼鱼的兵马可查出下落了？”
对！
是李幼鱼！
沈轻灵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李幼鱼和固粟，前世李幼鱼最后到了契丹败走时，才狗急跳墙，领着自己的三千精锐偷袭出雍关。
皇帝对李幼鱼是有忌惮，可他派出去的人并没能查出李幼鱼藏起来的兵马。更别说固粟那头还私藏了不少兵械。
李幼鱼之所以会偷袭出雍关，是因为出雍关是京畿的西大门，前后镇守了三员大将。
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关键的地方，却生生被李幼鱼策反了其中一位将军，让其在约定之日，趁其他两位将军不备，绞杀了他们。
一时间，出雍关群龙无首。
而后，出雍关军民在未曾准备的情况下，被围困长达半月，誓死不降。
“出雍关。”
心神恍惚的沈轻灵在说完这句话之后，立刻堕入了无边黑暗中。
她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许久，耳边回荡着不同的人的声音，有的像是来自过去，有的则像是就在身边。
陌生人的声音，母亲的声音，薛玉的声音，沈曾的声音，甚至还有李彧的声音。
“这位娘子的伤不在身上，而在心里。想要她醒过来，还得她自己想通。”
“轻灵，母亲不希望你活得痛苦，只有放下仇恨，才能轻松一生。”
“杀！要叫这些鞑子再不敢犯我李朝边境！”
“你做我的妃子，不正是为了脱离沈家？你连你的父亲都能杀，你的心究竟有多狠毒？！”
“灵儿，我错了，你回来吧，好吗？我不能没有你，灵儿，你是爱我的，你怎么舍得我独活于世？”
“二娘子秀外慧中，是薛某平生所未见之角色，是薛某心悦之人。”
“你是我沈家的女儿，便应该为沈家付出！也不知你母亲是如何教你的，竟然能养出你这等大逆不道的孩子来！”
“轻灵，母亲不曾恨沈曾，他不配得到我们的恨。你聪颖机敏，又有平娘和福叔为伴，随便寻个僻静之地安身立命便可，不必前往汴京。”
嘈杂的声音在沈轻灵的耳边一遍遍回荡着，激得她浑身作痛，头皮发麻。
“滚出我的脑袋！”
“滚！”
她不禁嘶吼着。
可等她想要挣扎着捂住耳朵时，却发现自己压根无法动弹，仿佛被镇在了山峦之下。
也恰恰是在沈轻灵歇斯底里地怒吼后，四周的黑暗兀的散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尸山血海，与半边断壁残垣。
出雍关！
守军将领杜翎的人头被悬挂在残破的城门口上，其下满是血污残肢。
沈轻灵像是真的来到了战场上一样，能清楚地听到四野刮来的冷冽寒风，能嗅到掺杂着腐败的血腥味。
当她行于血海，一切便愈发真实。
黑色的大鸟振翅滑翔，凄厉的鸣叫声宛如鬼哭狼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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