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存和王凌到底是没经过商，算账都是想当然的。
光算着东西拉到高昌去值钱了，却忽略了两个巨大的成本。
第一个，脚直钱，就是运费。
大齐脚直钱是有官方定价的，平路上，每一百斤走一百里就是一百文，山坂崎岖则一百二十文，载重千斤的大车，不管啥路都是一百里九百文。
换算下来，同样一千斤货走一百里，不用车的话运费1000~1200文钱，用车的话900文。
长安到高昌这三千三百里，运费得花多少？
滑州到长安这段行船也得花钱，黄河逆水运费1600文、顺水600文，渭河逆水1500文、顺水500文。
王凌揣着十几贯钱，还道自己穷家富路呢，结果一到了陕州三门峡，立刻下船换了大车，没办法，就这九百里河道，就快把他路费花完了。
紧接着，就是第二个要命的东西了：行税。
大齐的商贾要交两种税，坐税，行税。
坐税好理解，你在长安卖东西，就得给长安县或者万年县交税；行税也叫关市之税，大齐在各道紧要处设置税卡，只要只要打这过，那就得交钱，得三十税一。
但如今朝廷对各地控制越来越乏力，那些连年用兵的各地节度使们管你呢，私设税卡，疯狂盘剥。
王凌过了三门税卡后头大要炸了，开玩笑，这一路过去得过多少税卡？
京畿道这还算好的，再往西到了陇右道，长安兵败的新任岐王韩振，用兵导致府库空虚，主意全打在丝绸之路这条连接东西的重要商道上了，不知道弄了多少税卡在路上，各个三十税一，到了高昌还能剩个啥？
所以王凌压根就没敢进长安城，在灞桥停了车，自己先进了西市找马师英请教。
没想到马师英也被罢了官，正郁郁不得志呢，看王凌上门，一跺脚，跟李存干了！
“殿下，马市令第一个不让咱的车队进长安。”
王凌话还没说完就被马师英打断：“王长史说错了，马某哪还是市令，草民一个罢了。”
他接过话头问李存：“殿下可知为何？”
李存摇头。
马师英又卖了个关子：“殿下还记得去年春天长安大旱么，也是奇了怪了，京畿道的雨，到了长安城就绝不再飞过来半片云彩，任城外下成什么样，城里就是一滴水没有。”
李存点点头，这事他记得。
“殿下久在军中，可能没听过商人都怎么说。马某在西市，可是没少听传闻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
马师英苦笑一声：“商人都道，‘春雨恐抽税，不敢入长安’。”
李存应该想到的。
朝廷为了维系北衙禁军几万人吃喝用度，光靠漕运的军粮绝对不够，别忘了，禁军每个人每年要发绢布十二匹，但圣人为了维持这支部队的绝对忠诚，实际上发的津贴远不止此，李存大概记得，哪怕一个大头兵，一年也能领到十五六匹绢。
这些钱从哪来？
各地上缴长安府库的越来越少，干巴巴的百姓身上又刮不下油水，可不都得从商人身上盘剥么！
所以马师英跟王凌说，反正你又不在长安售卖，入城干嘛。
甚至，连王凌雇的车都给退了。
王凌一开始还百思不得其解，不对啊，除非顺水行舟，否则车运是最便宜的啊！
没想到马师英哈哈大笑：“王长史，错了，错了！你忘了西域一宝！”
李存眼前一亮：“骆驼！”
马师英钦佩地冲李存点头：“殿下猜对了，就是骆驼。”
长安往陇右运送兵粮都不用大车，而是用禁苑里养的飞龙驼，这些高大健壮的军驼，一头可以载重近四百多斤。
当然军用的飞龙驼尽管好用，但百姓没资格用。
没关系，长安西市有大量西域商人带来的骆驼，其中最好的黄父驼，一头也能运送三百四五十斤货，脚直钱也便宜，从长安到敦煌往返租金加上草料钱也才五匹绢的价格，算下来也就一匹方纹绫，卖上三匹，盘缠和租金就都有了。
原本李存和王凌关着门算账，三百贯的本钱，美滋滋地算着到了高昌能卖一千五百贯。
实际呢？
运费加行税，差不多就交了五百贯！
那也是暴利啊，不是还剩下一千贯么？
三百贯变一千贯，这不是暴利是什么。
马师英看出了李存的兴致勃勃，再一次打断他，从怀里摸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圆片：“殿下，您看这是什么。”
李存仔细一看，这玩意儿他在长安见过，不大的一个小银片，一面印着一个戴王冠的人头像，另一面是火焰祭台，长安西市上有胡商带来过：“萨珊银币。”
“没错，正是萨珊银币。”马师英伸出手掌，另一手指着手中的银币说道：“高昌交易，不用大齐的铜钱，而是用它。”
轮到李存看不懂了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原来铜钱太重、太费劲了，一贯钱六斤多沉，一千贯就六百几十斤了，想想看刚才说的运费，铜钱少点还无所谓，一旦数量大了、距离远了，光是运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。
而西域萨珊王朝通行的银币，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。
成色稳定，计重统一，还轻便，很快就在高昌一带流行开来。
按理说是方便了商贸，但随之而来的，是一个大问题：
兑换。
在大齐，一两白银，能换1000枚铜钱。
萨珊银币，110枚重一两，可却能换铜钱1100枚！
就因为这玩意儿太方便了，宁愿兑换时亏点就亏点，也好过白白浪费那么多运费。
那难道大齐的白银不能直接拿去用么？
不行。
大齐的白银，都是铸成船型银铤，一铤起码五十两，平时哪有这么大的交易用得着它啊。
小额交易就更麻烦了，你这么大个，得剪下一块来称重，要是还太大，还得再从这一块上剪下一角来继续称重，而且大齐各地银铤成色不一，剪下来还得验成色，验完成色还得换算。
比铜钱还麻烦。
所以，大齐的银铤西域的商人也不爱收，明明一两换一两的话能换110枚萨珊银币，可实际上，只能换100枚。
长此以往，大齐的银，都慢慢运到西域，亏本换成了萨珊的银币，再亏本换成大齐的铜币，大齐愈穷、钱荒愈重，西域愈富、银钱愈足。
得亏是马师英久在西市认识的人多，才没让王凌兑换来兑换去的亏太多。
李存听得心里直突突，别最后亏了吧：“那最后呢，滑州出发的三百贯，到了高昌成了多少？”
马师英伸出手指：“九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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